母亲站在漏雨处
西风兼着细雨,点点滴滴,直到黄昏,依然淅沥。迎着凉风和细雨,我骑着电动自行车向家的方向行驶。忽然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母亲的电话:“房子修好吗?还漏雨吗?你留意一下正对着门的屋顶第二根檩子第三根椽子的地方。”阴雨连天,我租住的房子漏雨,一直让母亲放心不下。
小时候,我家境困难,破旧的房屋常常漏雨。那时我家的房屋虽比茅屋好点,可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就是上边的茅草换成了别人家用过的下房瓦、破残瓦。晴天还好,一到雨天,下房瓦、破残瓦挡不住雨水,漏雨就成了家常便饭。每当要下雨,母亲会先找个不漏的地方,把我安顿好,然后把家里能盛水的锅碗瓢盆全体动员起来,迎接漏雨。我在一旁听着雨水透过屋顶落入盆中的声响,看着母亲泼水换盆的忙碌身影。“雨泽下注”,震川先生描述旧阁子漏雨的情景,是我儿时再熟悉不过的记忆。
后来,我长大些,学会用盆帮母亲接雨。再长大些,每到一处,我就担心房子漏雨。再后来,我走上工作岗位,单位是楼房,租的住房是楼房,家里的老屋已重盖,漏雨的记忆离我一天天远去。
前年7月,我回老家过周末。中午的时候,忽然一团乌云飘来,瞬间大地一片漆黑,接着狂风大作、大雨倾盆。我正在屋里陪母亲吃饭,聊起儿时房屋漏雨的情景,用盆接雨的狼狈样子成了我的笑谈。对于我的话,母亲却听得心不在焉,眼睛一个劲儿地瞟电视机上方的屋顶。母亲见我看她,就把脸扭向饭桌,做出吃饭的样子。我问母亲:“咱这屋子还漏雨吗?”母亲摇摇头,连声说:“不漏,不漏。”
但是,不一会儿,雨水就戳破了母亲的谎言,我又听到那熟悉的滴答声。母亲看着我,我看着母亲,气氛一时尴尬起来。母亲连忙起身,挡住了电视机,说:“没事,漏的地方小。”看着日益瘦小的娘亲,看着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在电视机蒙着的塑料布上,我忍不住眼泪流下来了。我这才知道,屋里漏雨不会是一两回了,否则电视机上不会放着一块布满灰尘的塑料布。但我更懂得母亲的用意,她怕我分心,影响工作,自己宁可默默承受,也不愿意告诉我。假如不是我这次回来,假如这次回来没赶上下雨,假如我看不到漏雨,漏雨会持续到几时?母亲还会站在漏雨的地方,用盆接到何年何月!自负还是比较孝顺的我,此时羞愧得无地自容。
去年春天,因租住地要拆迁,我只好重新租了个住处。为了省钱,这次租的是一间破旧的老屋。收拾停当后,我接母亲来住。没想到,这座老屋也漏雨。也是个连阴雨天,我下班回家,脱下雨衣进屋,一眼就看到母亲站在屋内正对着门的地方,举着盆接雨水。我让母亲放下盆,母亲却坚持举着,说:“放下盆,雨水就会溅到地上,门口溅湿了,我孙子回家会滑倒的。”望着双手举着盆接漏雨的白发老娘,我的泪水再次流了下来。门口的风吹散了母亲那缕缕白发,母亲双手举着盆,站在离漏雨最近的地方。
“记住,天晴了,要揭瓦晾,漏雨就在正对着门的屋顶第二根檩子第三根椽子的地方。”此后,每次见面,每次打电话,母亲都是这样对我再三叮嘱。漏雨,成了母亲最大的心事。
这次,母亲又打电话询问屋子还漏不漏雨,我忙说早揭瓦好了。听到我的话,电话那头的母亲呵呵地笑了:“唉!看我这记性,咋又忘了?你上次给我说过的啊。”是啊,年逾古稀的母亲健忘得很,却对我房子漏雨的地方记得一清二楚。
晚秋刺骨的风嗖嗖地吹着,掀起了我的雨衣;冰冷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钻进了我的脖子里。此刻的我,却感不到一丝凉意,因为有母亲站在漏雨的地方。
□山东省曹县市场监管局 酆 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