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进四月麦田的女人

《中国市场监管报》(2016年03月08日 A4 版)

  这是这个女人留给世间最后的一个景致,一个最令我牵肠挂肚却在后来仅于自己梦魇中浮现的细节。
  那是2006年的春天,那个春天的四月。这个女人,这个顶一头华发的女人,背负着四月的阳光与和风,背负着自己大半生的愿望,背负着家园和儿女们的期待,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蹲进绿油油的麦田,上半身前后左右四下里有节奏地轻轻晃动着。
  这个女人在干什么呢?为了每一根麦苗有足够的生长空间,能够干干净净地成长,她正在一丝不苟地拔除杂草。
  村边清清的小河,将这个女人引进了她再熟悉不过的那片叫做“梁家沟垴”的麦田。麦田上空,四月的阳光多么明媚。这个穿着青衿大褂的女人在明媚阳光的爱抚下,又是多么恬静!她在跟自己密密麻麻的心思唠叨,跟自己亲手播种后长出的麦苗中的杂草计较。
  这个一声不吭的女人,这个熬过了风风雨雨的女人,就这样蹲进阳光温暖的大地,蹲进绿浪涌动的大片麦田,双手在掠过来又掠过去的明亮的目光中伸进麦田,伸向与麦苗挨着肩、比个头的杂草。
  这个女人自从嫁入陈家以来,每年都要心平气和地走进春天的深处,俯身在四月的光芒中,淹没在四月葱茏的麦苗丛中。她注定要面对苦蕨、灰菜、麦萍儿、芨芨菜、冰草等不受欢迎却偏偏前来浑水摸鱼的杂生植物。
  每当这个女人盯上了这些可恶的杂草,她便稳当而快捷地用枯瘦的手指攥紧了,又谨慎地拔出来,因为担心损伤了麦根。更多的时候,她将干瘪却有力的拇指、中指和食指头憋足了劲,齐齐抠进麦苗与麦苗之间裹着杂草的土壤里,很快触到杂草的根部,再立马并紧手指,一下子将它们拔出来。她同样用足力道,却又小心翼翼去做,怕碰伤了麦苗的嫩身子。
  在岁月年复一年的歌唱中,这个女人逐渐老去。阳光的温暖和生活的艰难总是交织着,将她的脊背在快乐和艰辛中,在光阴流逝中,越压越弯。她离开这个世界那年,还没有迈过一个甲子的门槛,可是华发更密集了,哮喘更频繁了,风湿更严重了。然而,这个女人眼睛依然那么明亮,面对大片麦田,面对挺拔的麦苗和杂草,总能一眼辨出良莠。
  在大片的麦田,这个女人总是专注于欣欣向荣的麦苗,区分出野心勃勃的杂草。她心疼茁壮成长的麦苗,如同心疼自己的骨肉;唾弃掠夺肥力、空间、阳光、雨水的杂草,如同唾弃心怀叵测的恶人。从这个女人身上,我悟出了书本中没有的道理。
  这个女人在四月的麦田拔草,就像一只吟着岁月小曲的老船,在和风推出的绿浪里缓缓划行。她心中盼着一家老老小小身体健康,盼着远远近近的儿女们过上滋润日子,盼着自己经年的苦变成亲人今后的甜。
  这个女人,就是生我养我的娘。她生前照看我平平稳稳地走过了36个春天的每一个四月,照看我浑身的骨骼在每一个四月伴着麦苗一天比一天硬实,我奔流的血液一天比一天欢畅,我生命的意志一天比一天坚强,我一天比一天接近美好的理想。
  在那36个春天的每一个四月,这个女人都要蹲进绿油油的麦田,一根一根地拔除杂草。她从来没有想过随之拔掉的,还有属于自己的时光!
  如今,这个女人离开我已经9年多了,但她当年蹲进麦田拔草的姿势和情景,永远鲜活在我的记忆中,渗进我的骨血,给了我不断奋进的力量。

□甘肃省清水县工商局 陈赟平

 

网友最新留言
我要评报
  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