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将此心葬于“诗”
——《诗经》与生活(下)
或许有人说,也想读读《诗经》,可古文基础差,读不懂。确实,有的篇章很难懂,加之后世腐儒穿凿附会,更增加了阅读的难度。但是,其中许多篇章,读来并不费劲。
《诗经》离我们的生活并不遥远,甚至可以说,我们的生活很“诗经”。历经千年切磋,“诗经”已成为中国人的日常,即使贩夫走卒,也能惟妙惟肖地运用来自《诗经》的成语。如《王凤·采葛》中的“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王凤·黍离》中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卫风·木瓜》中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卫风·淇奥》中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周南·关雎》中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郑风·击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此美句,举不胜举,都是不朽的存在。
“千古人情不相违”,经典艺术都是对人情之淬炼。夫妻亲人,久别重逢,古今都是一样的心情。风雨交加、鸡鸣不已,夫妻久别重逢,喜悦难以抑制。我想,读懂《风雨》,并不需要什么高深的文化。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当然,其中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后世演化成天下士子的座右铭,激励着世代士子,欲以天下为己任,就要风雨兼程、奋斗不息。那又是《诗经》的另一番魅力了。
岁月如大川,千年亦无阻。虽时空变幻,我们依然可以与夫子同捧诗经,共吟《关雎》。子曰:“好之不如乐之。”读书为学、做人做事,都是如此。读《诗经》,勉强为之,硬要从中找到为我所用的字句,那就糟蹋了《诗经》,也影响了心情。喜欢就是喜欢,以此为乐,就是最好的读诗方法。
《诗经》作为经,通过历代大儒的注疏传记,为其注入太多的政治伦理功能。但是在今天,我们可以还其本来面目,把它当作真正的生活牧歌。朱子对读诗,颇有心得。作为理学大家,虽不能不顾及其政治道德教化作用,但还是一再强调读诗要“取其本义”,不可过于附会穿凿。他说:“程先生(程颐)《诗传》取义太多,诗人平易,恐不如此。”(《朱子读书法》)朱熹曾批评时人说:“今公读《诗》,只是将己意去包笼他,如做时文相似,中间委曲周旋之意尽不曾理会得,济得甚事?”(《朱子语类》卷八十)
且将此心葬诗中。“读书时当将此心葬在此书中……外面有甚事我也不管,只一心在书上,方谓之善读书。”(朱子语)读《诗经》,读的就是心情,就是一种欢喜。因此,我们不要带着偏见去读,也不必纠结于一字一词之义。
书写至此,忽然想起《红楼梦》中黛玉葬花一段,描写黛玉扛着花锄、带着花囊,将花埋入“花冢”。年少时每读至此,暗笑黛玉矫情。而今再读,似有所感。情总为景所感。黛玉感伤于春去花落,红颜易逝,且担忧心爱之物,被俗物亵渎。故黛玉葬花,实为“心葬”,因其一颗爱怜之心,与春、与花同情共在。正如《葬花吟》中所言:“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有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将心埋入诗中,就是与诗者同心,以他心为己心。这才能共情,才能共鸣,才能激荡性情,正如黛玉葬花。读《诗经》,大抵也该如此。有此心,方能得其真味。
关于真情,汤显祖的《牡丹亭》有句惊天地之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生而可以死,死而可以生,皆为情之至也。”读诗,心葬于诗,就是要体此至真性情。
太阳还在升起,人类生生不息。生活就是一颗心,追寻就是起搏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我们不能没有追寻,也许“追寻”就是“伊人”,就是美好的生活自身。
□市场监管总局行政学院 李清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