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

《中国市场监管报》(2016年10月20日 A4 版)

  川东北是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乡,在我还没有走出大山以前,一直居住在大山深处一个小村子里。村子安详地躺在一座山脊上,冗长慵懒地由东向西四散绵延开去,在视线里越去越远,最后收进眼里的,宛如一坝小平原。
  村里一代代人靠着粗粮坚韧、乐观地活了过来。如果没有那眼老泉,也许他们早就搬离了这个村子。那眼老泉,当地人唤它“一碗水”。
  许多年来,“一碗水”养活了我们的村子和我们村子里的几百号人。这眼“一碗水”隐藏在大山深处,状似土碗,“碗”里的水不溢不涸,盛满了无穷无尽的岁月时光。
  多年以后,我走出了大山,而“一碗水”仍在,碗壁上刻满了悠悠日月烙下的清晰印记,盛着山里人的豪爽、耿直、憨厚与慈祥,盛着山坳间的雾岚、鸟语、翠竹与虫鸣,盛着蓝天里游动的白云。“一碗水”中倒影的森林、空谷中野物的回音,固执地镶嵌在我熟悉又陌生的大山的一隅,让我怀念、牵挂、赞誉。
  在我走出大山以后,我的家人也搬离了那个小山村。随着我父辈的迁移,我的祖父、祖母也离开了滋养他们几十年朝夕相依的地方。祖父和祖母总会在不经意间说起那个小山村,说起那里的人和事,而最让他们铭记不忘的就是那眼老泉,那只没有被风霜雨雪蚀干的“一碗水”。
  “一碗水”曾经救过红军战士的命。1933年,红四方面军驻守大面山,与四川军阀刘湘部队相持了一年有余。战火连绵,百姓遭殃。许多村民都躲进了附近的山洞里。祖父率一家九口也躲进了一个隐秘的悬岩下。那里藏着一个洞,洞口很小,又扁又窄。缩身挤进后,祖父发现洞越走越深,越走越开阔,高的地方竟不用低头,可容两三个人通过,洞一直向深处延伸,延至尽头。在洞的另一端,还有一个出口,出口很小,在草丛和灌木丛的掩映下,不走近,是不会被发现的。在战火肆虐的一年多时间里,祖父及家人一直藏在这个洞里,一次都没有遭到白狗子的侵害。一旦断粮缺水,祖父总在夜色掩护下溜出洞口,然后,满载而归,家人从不曾被饥渴困扰。
  一天深夜,十几名红军战士顶着闪烁的星光,一路追杀数十个白狗子。当途经洞口时,这一幕被在洞口放哨的祖父看见了。祖父趴在洞口,一声不吭,静观动向。枪声大作,喊声不断。大约二三十分钟过去了,红军与白匪交战的枪声和喊声戛然而止,周围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祖父小心翼翼地摸出洞口,想看看红军和白狗子是否真的走远了。他刚走出洞口十几步远,耳边传来一两声气若游丝的呼救声。祖父以为听错了,立即停下脚步细听,那游丝般的呼救声再次响起。祖父探着路,向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终于找到了那个发出声音的人。星光下,祖父看见那人帽子上的五角星和脚上的绑腿,确认是一名红军战士。祖父将手凑近那人的鼻子,还有微弱气息。祖父急忙将满身血污的红军战士背进了山洞。祖父和祖母用蓄在洞里的“一碗水”熬成的姜汤,一勺勺喂进战士嘴里。战士干裂的嘴唇在姜汤的浸润下逐渐恢复了红润。第二天,战士唇上的水疱也消失了。战士说,他是在双方混战中中弹的。几日后,战士恢复了体力,但伤口还没有痊愈。战士要去找部队,祖父知道挽留不住,便留给他几贴草药,嘱他按时敷用。祖父送他一程又一程。临别,战士深深向祖父三鞠躬。我没有见过那名红军战士,那时我还没有出生。这个故事是祖父讲给我的。
  自从离开了那个生养我的小村子,又是十几年的光阴,而“一碗水”一直清凉在我的梦中,涌荡在我的惦念里。好多年都没有回去了,我知道,那里还住着与我血脉相依的亲人,与我同居一村的伙伴。他们与我一样,曾经拥有一个共同的姓氏,拥有一片共同的土地,拥有一段悠远、绵长、充实的白天与黑夜,拥有那年那月那些日子大山给予我们休养生息的恩泽与苦乐。
  该回去看看我们的村子了,该回去痛饮一回我亲亲的、甜透心扉的“一碗水”了!

□四川省万源市市场监督管理局 张浩宗

 

网友最新留言
我要评报
  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