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中国市场监管报》(2016年11月05日 A4 版)

  秋天来了的时候,我打电话给父母,问他们最近在忙什么。父亲说:“刚收了胡萝卜、白萝卜,挖了大葱,掰了玉米,现在准备种白菜、小葱,挖红薯、洋芋……”我问父亲是否打算磨玉米面,他说:“磨呀,收完了就打算磨。”我说:“那磨好了给我寄5公斤吧。”第二天,打电话回去,问他们在家里干什么,母亲回答说:“剥玉米粒,准备磨面粉呀!”
  年逾七旬的父母,勤劳几十年如一日。我小的时候,家里从来不缺吃的。春天的洋槐花、榆钱儿、苜蓿菜,夏天的黄瓜、西红柿、长豆角,秋天的萝卜、柿子、洋芋……凡是地里能种的,山间能采的,都会被端上餐桌;吃不了的,就在院子里高高地摞起。比如,南瓜丰收的季节,大大小小、绿皮红皮的南瓜就在院里叠成小山,场面蔚为壮观,来串门的邻居们常常惊叹一番。
  收获虽然喜人,却很辛苦。比如红豆、绿豆成熟的季节,常常也是摘花椒的忙季,而棉花也常常在这时候吐出洁白的棉絮。七八月间多雨,常常来不及收,豆子和棉花就被淋了雨。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是,母亲腰里系着摘花兜兜,里面装满了刚摘的棉花;肩上扛着袋子,里面是采摘下来的豆荚;胳膊上挎着筐子,里面是摘了一天的花椒;后面跟着少不更事的我。我们一起顶着日头,摇摇晃晃,快步穿过山路,越过河道,爬上小土坡回家。
  父亲和母亲的一生,为了生活,穷尽了他们的力量。在农闲季节,父亲常常带着一帮人盖房子、做木匠活,母亲也常常做个帮工什么的。生活的忙碌、人手的缺乏,使母亲的手脚锻炼得非常麻利。我幼年时,常常看着母亲满头大汗从地里回来,放下手中收获的果实,又飞快地和面、做饭,整出一家人热腾腾的吃食来。尽管他们尝试过多种谋生方式,但最终打交道最多的还是土地。对土地,他们最熟悉,也最亲切。
  父亲和母亲并不是一开始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毕生的精力和生活牢牢地系在这块土地上的。同今天的很多年轻人一样,他们的青年时代,也有过许多不甘的努力和挣扎,也曾走出过家门,追求过别样的生活。
  父亲年轻的时候,凭着一股子力气,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挑着担子过黄河、走山西,想要通过做生意改变生活。后来,父亲又跟着铁路工程队干活,盼望着有一天会被招工,成为一名铁路工人。再后来,家乡的煤矿兴起,父亲又和别人合伙,成为一名投资人。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和无数次的失败,父亲还是觉得凭借自己的体力,忙时种庄稼、闲时做活计是最适合的生存方式。母亲年轻时,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学教师,后来响应生产队的号召,回队参加劳动。再后来,母亲先后到公社和医院的食堂做饭,据说做的饭颇受赞扬。母亲和医院里的人关系尤其好,甚至一度报了名、填了表,有希望招录为护士,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关于父亲和母亲无奈地放弃挣扎的原因,除了家族的因素外——据说是爷爷把父亲叫回家的,让他来照顾曾祖爷爷一大家子人的起居生活——更重要的是,城市和乡村还是有区别的,从乡村赤手空拳走出来闯荡,一个熟人也没有的父母亲,最终还是难以在城市落脚。
  父亲和母亲心甘情愿地在乡村扎下根以后,打交道的圈子就进一步缩小,除了土地、树木、庄稼,就是同样一辈子与土地、树木、庄稼打交道的亲戚和乡亲。他们很少到城里去逛逛,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受自己生活圈和思维的限制,在对子女未来成长道路的判断和选择上,他们变得异常迷茫。
  我初中毕业那年,有幸考了个不错的成绩。面临着升高中和上中专两种选择,14岁的我很迷茫。在这关键时刻,父母亲几乎完全失去了抉择能力,只是说:“我们不管,看学校和老师怎么定,听公家的。”于是我稀里糊涂地上了中专,学了个稀里糊涂的专业,18岁稀里糊涂地毕了业。面临就业时,父母亲再一次说:“我们不管,看公家怎么办。”那时候已经不包分配了,于是我又稀里糊涂地在家等了近一年,最终,费尽了周折,才好歹就业。
  我不甘一生就那样过下去,于是辞职、考研、出国支教,又跑到数千里之外,考了公务员。一个女孩子,独自面对外面的世界,其间的挫折、困顿、委屈、无助,难以言表。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我曾经怨恨过父母在我人生的若干次转折时刻,没有帮我选择最平坦的那条道路,使我的人生和他们一样,充满了不甘的挣扎却又弯弯曲曲,走得异常艰难。然而,我没有考虑过他们的感受,没有想过面对一个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几乎见不到面的女儿,看着她自己一个人在前行的路上苦苦挣扎,他们又使不上一点儿劲,该是一种怎样揪心的感受!
  我相信父母是爱我的,他们也愿意倾其毕生之力,让子女过得更好。2008年我去泰国支教,恰逢泰国内乱,母亲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却又打不通我的电话,就到处找人打听我的情况,天天夜里担心得睡不着觉。2010年夏天我偶尔回家,母亲那天颠颠地跑到地里,专门采集了半篮子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野果“傻米子”,拿回家给我吃。2015年冬天我回老家,听表弟调侃父母如何宠爱我的轶事:“我看到你家葡萄熟了,想摘一串吃,姨妈就说,最好的那串你不能摘,一定要留给你燕子姐。”“南瓜摞了一摞,我想吃一个,姨妈就说,最大的那个,一定要藏好,等我女儿回来,给她吃。”
  多年以来,每逢父亲节、母亲节,面对疯狂刷屏的表达爱心的文章,我常常不知该如何面对。直到父母张罗着要给我寄玉米面的那一刻,我才明白: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无私的,只是他们也是凡人,当他们尽其全力将子女培养到某个层次以后,当子女的选择和追求已经超过了父母的能力范围甚至思想高度以后,剩下的路,就要靠子女自己走了。

□海南省三亚市工商局 康燕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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