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事业

《中国市场监管报》(2017年09月19日 A4 版)

  母亲不止一次向我抱怨,手术后的父亲开始健忘,越来越糊涂了。周末回村,看到父亲佝偻着背坐在炕沿上,头发花白;仔细看,头还有点微微摇晃,一如当年的奶奶。我心中不免一阵酸楚,不得不承认,那个像山一样伟岸的父亲终是老了。
  “老三这两年大不如从前了。”村里的乡亲们也开始这样说父亲。要知道,以前的父亲在他们眼里,也算是个有本事的男人。
  父亲20岁时,娶了19岁的母亲。听母亲说,年轻时的父亲喜欢“撂壳壳儿”,据说是投掷一种圆形的铁块进行比赛,和现在的套圈圈差不多。父亲的准头好,所以常常能带回来梳妆镜、小脸盆等一些胜利品。那时候父亲还喜欢养鸽子,用卖鸽子的钱换回许多木头相框,母亲装了相片,挂了满满一面墙。
  后来,父亲因为驾驶技术好,在种地的同时负责为生产队开拖拉机。于是,父亲有了更多外出的机会,不仅开了眼界,还时常从县城为我们带回一些稀罕玩意儿。记得我8岁那年,父亲为我买了一件橘黄色的花格子上衣,让村里的小伙伴羡慕不已。有时父亲半夜归来,变戏法似的从兜里掏出几个梨或是苹果,塞给已经躺在被窝中的我们。
  因为父亲是驾驶员,我们家的生活相对滋润些,但父亲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开拖拉机不分白天黑夜,父亲总是一脸倦容归来。有一次,父亲用摇把发动拖拉机时,摇把失控,砸在父亲脸上,砸断了颧骨,流了很多血。虽然在县医院进行了包扎处理,但父亲从此脸上留下一个塌陷的坑。父亲并不在意,依旧风里来雨里去,为这个家奔波着。那时,母亲已经生下了我们兄妹四个。
  不开拖拉机后,除了种地,父亲还尝试了多种副业。他不仅在村里帮乡亲们盖房子,还领着村里的一帮后生进城打工。父亲会脱坯、打地基、铺砖砌墙、垛炕垒灶……他心灵手巧,做出的活儿十分漂亮。我家现在的住房就是父亲亲手盖起来的,已近40年了,是村里的第一栋砖房。那时,人人都夸父亲有本事。父亲为人忠厚,却不善言谈。当年和他一起进城打工的邻村小工头,早已成了县里有名的开发商,而父亲依旧只是村里一名能干的泥瓦匠。但是,父亲以埋头苦干的精神征服了大家,谁家需要砌墙盖房都来找他帮忙。
  记忆中,父亲尝试过两次做生意,但都以失败告终。一次是与亲戚合伙买了一台复印机,父亲只负责出钱,连机器都没见过,具体业务父亲完全不懂,也不闻不问,为此母亲没少抱怨。过了几年,亲戚说复印东西不行了,机器只能赔钱处理,后来就拉回一个油罐顶了账。还有一次,父亲和朋友收种子,拉到外地后换回一车毛桃。毛桃将我家的凉房堆得满满的,特别难储存,每天都要烂掉一些。父母亲心急如焚,和哥哥弟弟用四轮车拉着卖了一些,其余的大部分坏掉了。经历了这两件事,父亲明白了自己不适合做生意,开始收回心来踏踏实实种地。
  地不哄人,父母勤快,种的地虽然不多,但收成还可以。父亲又在院里建了猪圈、羊圈、鸡窝,一边种地,一边养殖。随着年龄的增大,父亲的觉越来越少,每天都是第一个起床。当我们还在睡梦中时,父亲已经提着桶开始喂羊喂猪,嗒嗒的脚步声从炕头频频响过。从地里收工后,父亲总说:“你们先回去,我顺道给羊割捆草。”于是,在暮色中,总能看到父亲猫着腰,扛着一捆草缓缓归来。
  母亲常说,父亲太老实,不是做生意的料。是的,父亲从来不算计,甚至还老实得有些木讷,但靠双手为我们创造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每年开学,我们兄妹四个的学费,父亲早已备好,即便我和哥哥同时读大学,父亲也未因学费的事情皱过眉头。父亲总是尽可能地满足我们的一切所需。姐姐读书不成,父亲投资让她进厂当了正式工;弟弟未考上大学,父亲出钱为他买农用车做生意。看着别家四处借钱过日子,母亲常常欣慰地说,跟着父亲,她从来没为钱操过心,我们家几十年来也从未欠过债,拉过饥荒。我们居住的屋子,以及屋内的家具都是父亲一手规划、操持,尽可能让它们实用又完满,为我们营造了一个温暖安逸的巢穴。
  谁说只有那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抑或听起来高大上的职业,才算事业?对父亲来说,土地是他从未离开过的疆场,种地、养殖便是他一生的事业。即便现在动过大手术,他依旧不闲着,养了几只羊和鸡,也常下地填填土、下下种、除除草,做一些轻活。父亲说,不来地里转转,心里闷得慌。
  父亲是黄土地上的一株庄稼,经历了春夏的蓬勃,终究要经历秋冬的萧瑟。现在的他,就像是秋天的葵花,经历一整个夏天的茁壮成长后,携着饱满的种子,谦卑地将腰弯下。

□内蒙古自治区五原县市场监管局 徐凤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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