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生命

　　一
　　今年正月初一是我步入50岁的第51天。这一天，我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个全程马拉松。
　　清晨，荆州古城的路灯慢慢熄灭，一颗颗闪烁的星星渐渐隐没于天空。东方的地平线上，太阳从镶嵌金边的黑云里一点点挣脱出来，越升越高。天空浩瀚而宁静，白云在轻轻飘荡，一切是那么平淡、柔和。街上车辆行人稀少，古城像一个成熟而睿智的老人，淡然而安静。揣着除夕夜的幸福，大部分人还在熟睡之中。迈着轻松的脚步，踩着古老的青砖，我沿着古城外围，开始新年的第一次长跑。
　　古城外围一圈有12公里，不到一小时，就被我用双脚丈量完毕。愉悦如潮水般从心底涌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于是我跑进古城内环，决定再跑一圈。
　　在两年前的这一天，我第一次绕古城环行用了两个小时。我是一路走下来的，当时我还不具备跑步的能力。我的运动之旅是被迫的。3年前，我忍受不了颈椎疼痛的折磨，住进医院进行全面检查。检查的结果是：重度脂肪肝、高血压、高血脂，颈椎间盘、腰椎间盘全部突出，两侧颈动脉有钙化斑……那一刻，我感觉死神在一步步走近。医生给我开了降压药。我知道降压药意味着什么——一旦服用，可能终生相伴。怀着对药物的深深恐惧，我没有服用，草草打了几天点滴，做了几次理疗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不依赖药物，就得靠运动锻炼。由于膝关节老化且患有高血压，我最初的运动只能从走路开始。这对于一个“老宅男”来说，也是一种挑战。3个月后，走路的效果仍不明显，血压依旧忽高忽低。想想自己正当壮年，却要加入“老年方阵”，我心里实在不甘。即便存在风险，我也要尝试去跑步！
　　怀着深深的敬畏与恐惧，我开始了艰难的跑步之旅。几百米、一公里、两公里、三公里……跑的距离越来越长，速度越来越快。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关注跑步知识，认真“聆听”身体发出的声音，根据它们的要求调整跑步距离与速度。第一个10公里完成时，我的体重已从102公斤减到80公斤，血压完全正常，再没有被颈椎、腰椎的问题困扰过。

二
　　荆州古城逐渐苏醒了。在南门附近一家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和一袋削好皮的地瓜，我开始第一次能量补充。此刻的我仿佛满血复活，奔跑的脚步根本不愿意停下来。于是，我对古城开始第三圈丈量。
　　如果说最初跑步是出于健康的需要，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迫之举，后来的发展出乎意料，我已彻底喜欢上它，离不开它。
　　我所在的巴东小城是一座山城，处于群山的环抱中。去年年底，一条环城路完工，全长10多公里，平缓路段有8公里。路面由西向东缓缓爬升，黑色的软路基对膝关节的伤害很小，特别适合跑步。清晨，半轮下弦月离巫峡口北岸的山尖有两丈多高，我就踏着月色，开始环城跑。环城路的海拔比小城高，长江、山城尽在我的脚下。天越来越亮，它们的模样在我的眼中越来越清晰。转过几个弯，霍然看到金子山的山顶出现一个巨大的红色圆盘。转身看身后，那半弦娇小的月儿仍未落。如此日月同辉的景象，让我十分兴奋。面对长江与山脚下的小城，我平伸双臂，右手托起温暖的圆盘，左手持着微凉的玉壶，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早年的我，以“向往自由、追求自由”为名，一味地放纵自己，大好时光虚掷。步入中年，我幡然醒悟，奋起直追，与时间赛跑，急于在各个方面得到快速提升。我像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地工作学习，充实自己。熬夜成了我的家常便饭，常常熬到深夜、凌晨，甚至通宵达旦。我每天强撑着起床，硬打起精神，匆匆忙忙地赶去上班，周末则要日上三竿才起得来。这么多年，我没见过几次日出，更别提欣赏日出的美景了。更糟的是，我的身体一天天走下坡路。
　　跑步，彻底改变了我——早睡早起的习惯养成了，饮食习惯也正常了；身体的活力重新被激发，拖延症没了，工作学习效率也大大提高。
　　对跑步的热爱与坚持，让我结识了不少跑友，彻底告别了“老宅男”的生活。我们组建了“巴东约跑俱乐部”，经常开展活动，还在微信群里交流跑步心得，相互鼓励。
　　跑步，让我浮躁的心静了下来，得以重新审视自己。因为职业的需要，也因为对公平正义的向往，3年前，我开始自学法律，梦寐以求的目标是拿到法律职业资格证。然而，两战两败的打击让我一时无法接受。压力、忧虑、不安、恐惧，种种负面情绪在奔跑中随着汗水蒸发，每场跑步对我的灵魂都是一次洗礼。我在奔跑中逐渐清醒，开始冷静地反思自己的不足：内心浮躁，功利性太强，不够专注……如同跑步能力的提升一样，只有不断内省反思，付诸行动，知行合一，才会有收获。跑步没有捷径，学习没有捷径，生活中的一切都没有捷径，唯有沿着既定的方向，怀着对它深深的爱，默默耕耘，笃定前行。
　　因为健康的需要而奔跑，最终带来的结果却是如此丰盛。无数次的跑步，让我感受着不一样的每一天。我的生命长度被拉长，快乐被放大，真正体味到生活的美好。

三
　　第三圈跑完，挑战自己的欲望越来越强烈，我决定向全程马拉松的目标前进。城内门店超市基本开门了，我买了一瓶红牛饮料、两块巧克力，第二次补充能量。
　　42.195公里，全程马拉松的里程数，在初中级跑者心里就像一座高高的大山，对我亦然。我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由最初每公里5分30秒的配速降到7分钟。汗水早已湿透全身，冷风吹过，我浑身打起哆嗦，四肢有些冰冷，大脑开始反应迟钝，步伐僵硬而机械。
　　40公里后，我感觉所有的力量都用完了。还有两公里！跑完这两公里，就实现了全程马拉松的目标！我的心里一遍遍地鼓励自己。然而，这两公里是那么漫长，它的长度似乎可以抵上刚刚跑完的40公里。我仿佛看到一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魔鬼在眼前上蹿下跳，得意洋洋地嘲笑我。见我不理不睬，它又幻化为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手捧金灿灿的奖牌与鲜艳的玫瑰，冲着我喊加油！我知道她是在诱惑我冲刺，让我在冲刺中崩溃，彻底毁灭。不能因为它的恐吓而放弃，也不能因为它的诱惑而兴奋！我的速度越来越慢，却努力寻找着自己力所能及的节奏，淡然而坚定，向着最后的终点前行，前行……终于听到手机里那个悦耳的提示语音：“恭喜你，完成全程马拉松！”
　　在没有观众、没人陪跑的情况下，我用4小时54分的时长，孤独地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个全程马拉松。这个成绩，在跑友圈里不值一提，但它对我来说，却是里程碑式的跨越！它让我看到自己身体里蕴藏的强大力量与勃勃生机，让我久违的自信得以回归……
　　午后闲暇，围着火炉，我拿起杰克·伦敦的短篇小说集《热爱生命》，一个个与自然与生活抗争的人物，在眼前的炉火光中跳跃。窗外，下雪了，大地银装素裹，生命在雪下积蓄着力量，只待春暖花开。

□湖北省巴东县工商局 杨成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