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可以如此浪漫

——读让·克洛德·安梅森《时间的律动》
《中国市场监管报》(2016年11月22日 A4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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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美国民谣艺术家鲍勃·迪伦,一时间,众声喧哗,仿佛这是件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然而很多有才华的人,不但自己的专业出色,跨界照样风生水起,法国的让·克洛德·安梅森也是一位跨界的牛人。
  安梅森是免疫学教授,担任国家级的医学委员会主席,而他家喻户晓的名声竟来自其为电台撰写的科普稿件。法国广播电台一档名为《站在达尔文肩上》的节目6年来已经播出了300多期,安梅森根据广播讲稿整理成的书也出到了第三本,最近一卷就是《时间的律动》。
  很难想象,一部科普著作会呈现以下的笔法:“在这里,艾略特说/过去与未来/双双被征服并获得和解/在我们内心永不停歇的时间里/在我们自身的绵延流逝中/当我们所称的现在,在我们身上绵延开来/形成永恒的延续/绵延在记忆与期待之间/在对过去的怀念和对未来的期待之间/在回忆与欲望之间。”
  如此长的引用在一篇短书评里是不可取的,可是如果不直接引述,用尽各种形容词也很难描摹安梅森的风格,他的文雅、他的诗意、他的灵动,以及整部书在编排上采用的短诗行形式。这是新鲜的阅读体验,在我打算预览常见的严肃的科普作品时,却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爱丽丝,掉进了繁茂的词语丛林。在这里,科学如鲜花绽放,医学青葱如嫩草,文学携带哲思飞扬……跨界的价值,就是让原本毫不相干甚至看似矛盾、对立的元素奇妙地融合,在超出惯常经验的、完全陌生的边界,用鲜明的个人特征拓宽了我们的思维空间。
  这段话穿越了时间链条上“过去与未来”的关系,是柳暗花明之后一次欢欣的如释重负。它只是我随手采撷的一个段落,这样的段落并非空虚的吁叹,在书中处处可见。
  “时间是什么?既然过去已不在,而未来尚未产生,过去与未来何以存在?”古罗马帝国时期的思想家圣·奥古斯丁问。关于时间,从古至今,有多少人在思索,庄子、莎士比亚、普鲁斯特、博尔赫斯、米兰·昆德拉、艾米莉·狄金森……安梅森带领我们聆听文学作品发出的时间之声,有历史、童年、故乡,有离开、回归,有记忆、遗忘,甚至上溯荷马史诗,奥德赛在海上遭遇海妖塞壬,美妙的嗓音凝滞了归人的脚步……所有的故事缓缓吟唱,光影流年。
  如果说文学和哲学是本书的双翼,那么,科学就是本书的躯干。如何认识生命,认识时间,认识演化、意识、宇宙、暗物质、鸟类的迁徙、种族的繁衍等问题,这些才是安梅森作品的真正核心。安梅森希望向公众推介他热爱的生命科学,可是有多少人愿意耐心去搞懂譬如海马体到底位于大脑哪个区域这类枯燥艰涩的事情呢?一个拙劣的叙述者只会让听众在繁复的名词讲解中退却,而安梅森的高明就是他不但能把事件打碎分析,还能用文学化的语言重新黏合,在科学的基地里放飞自我的想象,从而实现了两者的完美均衡。科学并不冷冰冰,它也可以如斯美丽,如斯浪漫。
  在我引述的段落里,在艾略特慨叹之前,安梅森描述了几场有关大脑意识的实验。“海也在我们身上,在我们生命的最深处。”这是安梅森别致的解读方式。他说,我们内部之海缓慢的波动,会立即缩减到大脑特定的几个区域,并且被更快的波动所替代。这些快速的脑波,就像小石子投入湖心激起的涟漪,我们主要的精神活动就在大脑细小而快速的潮涌运动中展开。“河流在我们身上流过,”艾略特写道,“我在这里或那里,或别处。”时间的奇妙使我们震惊,凡俗如你我,整天为生活奔忙,亦会在某些瞬间,如朱自清一般,惶恐地觉察到日子的匆匆溜走。
  滚石不生苔,鲍勃·迪伦就像一块滚石,当他的诗乐重新传唱,我们惶惑,时间究竟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和谁博弈和谁对峙,最后和谁达成契约?或许,就在阅读这本书激起的脑波涟漪里,在时间的律动中,我们会有所体悟。

□林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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