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家

《中国市场监管报》(2017年07月25日 A4 版)

  那天下午正坐在电脑前敲字,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一看果然是父亲的男保姆老刘打来的。老刘说父亲气喘得很,一天都没吃东西。撂下电话,我骑车直奔父亲的家。
  86岁的父亲现在一个人住。哥哥在北京,弟弟在苏州,母亲故去后,我让父亲跟我住,可他说什么也不肯。父亲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心脏病、哮喘、前列腺炎等,个个都是悬在头上的刀,我不放心却又无奈,就替他找了个男保姆。
  很快就到了父亲的家,一座老式的旧楼,前面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长满了花草。平时,父亲就坐在院子里看着花草发呆,想那早已飘零失落的往事。屋内的家具均已年老破旧,我曾经买来新的桌凳,但都被父亲拒之门外。父亲摸着那些旧家具,犹如农人抚摸农具、外科医生抚摸手术刀一样熟稔亲切。这个家是父亲缔造的,而且处处都有母亲遗留下的气息,这些气息是父亲赖以生存的力量。
  我走到里屋,父亲正背对着我躺在床上,重重的喘气声从喉头使劲地迸出。老刘说父亲不肯去医院,我知道父亲是不想须臾离开这个家。我劝了好一会儿,父亲才勉强同意了。
  许是因为路上的颠簸,到了医院,父亲的病越发重了,稍翻个身,就趴在床上气喘如牛,面色涨紫。尽管这样,父亲还在用微弱的气息不住地说:“让我回家——”
  看着父亲浑身插满各种颜色的管子,我的心一阵阵往下沉。医生对我说,老爷子的生命体征极不稳定,得赶快转入重症监护室,父亲却坚决不肯。医生不容置疑地说:“到医院就得听医生的……”在父亲的哀嚎声中,医生将父亲强行送入了全封闭的重症监护室。医生叮嘱家属必须24小时在外候着,随时有医嘱。
  重症监护室外没有床,只有一块空地,病人家属都用旧报纸垫在地上,上面放着从家里拿来的两床被,一床垫,一床盖。那时正是寒冬腊月,人吃得消吗?可就是这样的床铺也铺满了。我让老刘回家休息,自己坐在地上守候。至天亮,老刘换我回去休息。
  我们交由护工送进去的饭菜,几乎没动又送出来。护工说:“这老爷子不知哪来的精神,一直梗着脖子闹着要回家,饭也不吃,我们都被他吵死了。”为了回家,重病的父亲爆发了身体的全部潜能啊。想到此,我泪流满面。
  下午3时,家属探视的时间一到,我像颗子弹迫不及待地发射了出去。老远,我就看见父亲昂着头向我招手,我扑了过去。父亲伸出手,一把握住我的手,说:“儿啊,我可看到你了!我在这儿像坐牢,你带爸回家吧。”父亲像孩子一样,眼里满含希望又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忽然想到小时候要父亲带我出去玩,我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父亲。
  探视的时间快结束了,医生要赶我出去。父亲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不放,坚决而执拗地不让我走。我跟医生沟通,医生说如果能找到其他科室接收,可以让父亲出重症监护室。可是我跑遍了心脏科、呼吸科、泌尿科,都不肯接收。我知道,是因为父亲的病太重,他们怕出事,不敢收。最后,我找到院长,痛陈苦情,说父亲不适宜在重症监护室,好人也会闹出病来的。院长了解情况后,从中斡旋让呼吸科收了下来。
  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后,父亲兴奋得像过年,和同舍病友们谈笑风生,痛痛快快地吃了半碗饭,喝了一碗汤,根本不像一个病人。父亲抓住我的手说:“儿啊,别离开我。过几天,我就可以回家了。”
  但是,兴奋过后,父亲又发病了,喘作一团,几近窒息。医生说会尽力医治,只要父亲稍微好些,就可以回家。
  也许,老天也感动于父亲回家的执着,父亲哮喘间隔的时间一点点延长,竟一天天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十天后,当医生宣布父亲可以回家时,父亲高兴得笑出了眼泪。
  我用轮椅推着父亲回家,刚拐进家的那条巷子,父亲就示意我停车。只见父亲自己下了轮椅,也不用我扶,快步扑向家门,干枯的双手颤抖地抚摸着门把手,喃喃自语地说:“家啊,我回来了!”
  我打开家门,扶着父亲穿过院子。父亲一边走,一边跟院子里的花说:“看,花都瘦了,草却肥了。”进了屋,父亲将家里桌椅橱柜等物件一一摩挲了一遍,连床头的痒痒挠也不放过,拿起来又放下。最后,父亲捧起桌上母亲的遗像,贴在脸颊上,说:“老婆子,我出去了几天,回来了!”

□江苏省高邮市市场监管局 朱 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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