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萦的五元钱

《中国市场监管报》(2024年06月15日 A4 版)

  我的家乡,是西北高原的一个小村子。
  那年,我十二岁,帮家里卖了一头牛,得到了母亲五元钱的奖赏。它的一面是藏族和回族男子的头像,一面是长江三峡图案。虽已时隔久远,但这五元钱一直让我魂牵梦萦,一想起来,心里既酸楚又甜蜜,五味杂陈。
  那年七月初,村里的黄世存叔叔领着两个人来到我家。其中一人戴个白顶帽,下巴留着点儿胡子,好像还会说点儿藏语。原来,他们到我家是来买牛的。商议后,母亲同意卖牛。
  那时候,村里所有的牛都在离家十几公里远的上加荣沟的草原散养。要卖牛,家里人必须得过去帮人家选牛。母亲把我和哥哥叫到身边说:“你俩谁去卖牛,回来就给谁五块钱。”对我们来说,当时五块钱可是天文数字!
  哥哥想了想,说他不愿意去,我怕他反悔,赶紧说:“我去!”母亲欣然答应了。黄叔叔也准备卖牛,母亲便让我跟他一起走。记得当时母亲再三叮嘱我跟好黄叔叔,又给我装了点馍馍,看着我们上路了。一路上,我的胸膛里像有一只跳跃的兔子,甚是激动,思量着拿到钱之后吃个酿皮什么的。
  那天很热,我们几个人不停地走,走过一条很长的沟渠,翻过一道高高的山梁,走得大汗淋漓。渴了,我们就喝口山泉水;饿了,就啃自己带的馍馍。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上加荣沟草原。
  我们几个合伙儿把牛拢起来,圈在一个牛圈里,然后开始选牛。按照母亲的交代,我家卖的那头牛是黄颜色的,膘肥体壮。黄叔叔家卖的则是一头黑牛,体型稍微小一点儿。两位商人很满意,把钱数好递给我们。
  黄叔叔说:“你家的牛卖了七十五块,我家的七十块。你把钱装好,回家给你妈妈。”我看见他把自己的钱装进褪了色的上衣口袋,并扣紧纽扣,又捏了捏。我学着他的样子把钱放好后,我俩就返程了。
  身上揣着钱,我和黄叔叔抓紧往家赶,忘了饿也忘了渴。走了很久,太阳快到西山顶上了,我清晰地记得当时脸上很烫,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
  离家还有五六公里时,我隐约看见一个人向我们这边赶来。又走了几步,终于看清楚了,是母亲!
  于是,我跑她也跑,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一起。母亲抱住我放声大哭:“我的孩儿啊,一整天我的心快掉下来了。我咋犯这么大的傻,让你去卖牛,多危险啊……”
  母亲搂着我,那一幕至今深深地刻在脑海:泪水、汗水在母亲脸上冲刷出一道一道的印记,像一条条小河;她嘴唇干裂,神色慌张,不时用她天蓝色的头巾擦拭我的脖颈,亲我、抱我,一遍一遍摸我的头、脸……后来,母亲紧紧地牵着我的手,一起往家走。
  到家后,母亲还不时地亲我的额头,从那七十五元钱中拿出五元给我:“可苦了我的孩儿,妈妈对不起你,这是奖励给你的……”
  那天傍晚,拿着那张五元钱的纸币,我反过来倒过去地看。那可是有生以来属于我的“最大的钱”。晚上躺下,我也兴奋得睡不着。
  第二天,我带着哥哥、妹妹、弟弟,还有其他好朋友,一会儿喝汽水,一会吃酿皮,买这买那,快活得简直像个神仙……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母亲之所以让我跑十几公里去卖牛,是因为她要照顾卧床的曾奶奶和奶奶。送走我之后,她就心老是不静,担心买牛的商人会不会把我扔进沟里,把牛赶走,把钱抢走。她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
  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现在,每每想到这里,我还是会动情,也会想到屠格涅夫笔下的《麻雀》描写的一些场景。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如今,母亲离开我已经整整十五年了。母亲走后,在整理她的遗物时,我从她攒钱的那个蓝边白底儿手绢中,拿了一张面值最小的二十元纸币,珍藏在我的钱包里……

□忠公杭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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