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人生

《中国市场监管报》(2016年04月12日 A4 版)

  人总是喜欢向前看的,但有时回头看看,也有别样的风景。
  大伯去世的时候,我回到熟悉又陌生的故乡。说熟悉,是因儿时在故乡生活过差不多一年时间;说陌生,是因我对故乡没有多少记忆,除了大伯一家人及来家里串门的几个族人,我不认识什么人。
  冬夜,守着大伯的灵柩,故乡的人和我提起以前很多有关我爷爷和父辈的往事。这些事情,父亲从没有和我说过,以至于我听起来感到十分惊奇,唏嘘之余,久久不能忘怀。
  一位年长的族人说,我爷爷是当年村里长得最高且最强壮的男人,犁地耕田,一把好手。有一年,他在地里干活,突遇大雨。他和另一个村民跑到一处田垌,想找个地方躲躲。这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一声炸响,那个村民被雷击中,身子直挺挺倒了下来,全身焦黑,直接殒命。我爷爷被弹射出十几米远,昏迷过去。这一幕刚好被其他跑回村里避雨的村民看到。村民们以为我爷爷也死了,去抬他的时候,他却醒了过来。就这样,我爷爷成为村里唯一一个被雷劈过却不死的人,这件事给爷爷的人生增添了一笔神奇的色彩。但爷爷最终还是死了,吐血死的。父亲说,爷爷是累死的。因为爷爷为了赚钱给他娶亲,起早贪黑地在山上割草。爷爷死的时候,好几处山上还有他割下晒干却没来得及捆的干草。
  在村里,我还听到一件有关大伯的往事。大伯有一个外号叫“捡得”,村里童叟皆知。我一直以为大伯的名字带一个“检”字,与外号谐音,有好事者随意起的罢了。没想到,这个外号颇有来历。据村里的族人说,大伯出生那年,遇上“走日本”(方言,躲日本鬼子扫荡之意),全村人都往山里躲。我爷爷奶奶带着三个孩子,正要跟随村民逃离,被一些村民阻止了。他们只同意爷爷奶奶带上四岁的大姑和三岁的二姑,不同意带上才几个月大的大伯,担心大伯路上会哭,给村民引来杀身之祸。万般无奈之下,奶奶给大伯喂了几口奶,就用簸箕将大伯装好,塞进村后的一处竹丛里。三天后,日本鬼子撤离了,村民们返回村子。奶奶跑去竹丛中找大伯,没想到大伯竟然还活着。不知就里的村民看到奶奶在竹丛里捡到一个孩子,都说这个孩子是捡得的,也有捡得一条命之意。奶奶悲喜交集,任由别人说去。
  说起大伯,自然会提到大伯唯一的弟弟——我的父亲。族人说我的父亲也够命硬。有一年,父亲得了伤寒,扛了几天,实在是没有好转的迹象。送医院是不可能的,不但路远,更重要的是没钱看病。那时候,但凡村民生病,都是靠村里略懂医术的老人找点中草药熬水喝,生死由命。由于伤寒会传染,村里已经有几人因伤寒病逝,人人自危,村民不允许父亲住在家里。当时,爷爷奶奶早已离世,母亲刚嫁过来不久,只生下了我姐,父亲又染上伤寒,她的伤心可想而知。母亲找了几个人,用几块床板将父亲抬到后山的山洞里,她又放心不下,每天不时去山洞里给父亲喂点米汤,帮他用热毛巾敷一下额头。没想到,已经奄奄一息的父亲竟然跨过这道坎,平安生还。我听得有点心惊肉跳,为此专门去那个山洞看过,荒凉且阴森。假如父亲没有生还,便没有了我的今生。但族人说起这事时,平淡得像是在唠家常。他说,那个年代,命本身就贱。扛过来,就好好活;扛不过,就算是早超生了。
  办完大伯的后事,我回来继续上班。以前,总觉得位卑言轻,无权无势,心绪总是被名利迷乱。现在,虽然工作仍不时忙乱,心里却多了一份淡然。上一辈或上上一辈人的苦难,如今都可以当成故事来述说了。我很庆幸,在那寒冷的冬夜里听到这些陈年旧事。记住前人的这些苦难,向前走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拧巴,心里自然平静了许多。

□广西壮族自治区来宾市工商局 张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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